某个暑期尚未褪尽的周一,我第一次踏进四川省精神医学中心-团体心理治疗的房间。
每个人都是易碎的玻璃
当天走进的第一个房间是焦虑症状团体。四川省精神医学中心综合心身/儿少科主任*雨兰向我介绍,在这一团体中,有焦虑症患者、有抑郁症患者、也有社恐患者,他们都会或多或少出现焦虑症状,医院将他们聚集起来,就焦虑的症状进行专项治理。
任何出现焦虑症状的住院患者及他们的家属都能参与。
心理咨询师何姝雅提议,让大家写出三个词体现自己身上的优点,并讲出自己的故事。
剑拔弩张的气氛从这时开始显现。
十几岁的小姑娘闷在房间角落一言不发,什么互动也不参与,却在其他患者家属分享“如何在抑郁症状中寻找开心的方法时”发出不屑的冷笑,让整个房间陷入一言不发的冰点。
在现场,一位母亲分享她的故事:“我很爱我的女儿,一直倾尽所有在抚养她、照顾她……”
她的女儿却直接打断她,说自己母亲就是个爱慕虚荣的伪君子,从小到大没个当妈的样子!
场面一度失控,何姝雅不得不多次打断,才让团体气氛回归正常。
“他们非常敏感脆弱”,治疗结束后何姝雅告诉我,治疗过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击碎患者脆弱的内心世界。所以保护他们的情绪和隐私是至关重要。
团体治疗结束后,一位母亲找到何姝雅,说她想要看看自己孩子在纸条上写了什么,但何姝雅拒绝了她,她告诉母亲,这是孩子的隐私,如果您想知道只能去找您的孩子。
清晰的隐私保护意识体现在团体治疗的每一处。*雨兰表示,住院部的团体心理治疗内容较浅,一般不涉及个人隐私,而且在每场治疗开始前,咨询师、医生、护士都会告诉患者“聊天内容不出门”——即本次治疗涉及的内容只在治疗过程中讨论,结束后便不再提起。
“这样可以让团体成员间彼此信任,让他们的相处更加融洽。”*雨兰说。
控制住局面之后,何姝雅交给大家一套“正念手指操”,那个坐在角落的女孩依然低着头,跟着做了几个动作后开始独自画画,吵架的母女这会儿终于消停了,跟随大部队开始做操。
在这里,你不是特殊群体
在另一个房间中,一群家长正在激烈讨论。
这是一场属于青少年患者家属的“青少年父母健康教育”团体。
通过家长的倾诉我发现,几乎所有孩子都存在社交问题——他们无法融入自己所处的环境,无法恰当处理人际关系。很多孩子情绪极容易失控,沟通成为最大的难点。
“我们不知道怎么和孩子沟通。”
“明明是我生下来的,但我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明明只是按照我的经验给他一点建议,为什么他一说就炸啊?”
这是参加治疗的家长们最困惑的地方——我爱孩子才会给他那些建议,为什么就是说不通?
在这场治疗中,所有的家庭都与孩子存在沟通障碍,而*雨兰也明确表示,原生家庭环境、父母与孩子的沟通障碍,是孩子患上心理疾病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于沟通障碍产生的原因,*雨兰解释说这一般是由于家长对孩子抱有过多的期待和要求。在成长的过程中,家长太想将自己的孩子塑造成某种“成功”的样子,因此给予孩子过多、过于强硬的建议。
但*雨兰也坦言,事实上,孩子不可能按照家长希望的样子去生活和成长。因此在这里就会形成矛盾和冲突。
*雨兰介绍,在门诊团体治疗中,心理咨询师会以“沟通之父”的美国心理学家托马斯·戈登所著《P.E.T父母效能训练》的理论基础,对父母进行专门的效能训练。
而在住院家长团体治疗中,家长们也会涉及到部分效能训练内容,咨询师一般会通过“小课堂”的方式教授一些简单的方法,帮助家长识别孩子的困扰,学会有效沟通,预防冲突的发生。
P.E.T父母效能训练包括↓↓
●通过倾听协助孩子解决自己的困扰和情绪并促进孩子的独立和自律;
●学习如何通过“非责备”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孩子不接纳的行为并促其做出改变;
●通过问题解决、表达与倾听、榜样、调整自我等技巧解决亲子间的价值观冲突。
“相较于一对一的心理治疗,团体心理治疗更像是一个小课堂,大家在这节课中分享自己的故事、相互帮助、共同交流。”心理咨询师何姝雅说。
*雨兰也表示,团体心理治疗能将患者普通化,让他们在团体中共情、理解他人,并起到相互帮助的效果,这是一对一心理治疗无法触及的盲区。
治疗过程中,心理咨询师给家长们出了一道思考题——“孩子在学校被骂了,应该如何安慰?”
一名家长脱口而出:“我会说:你犯了什么错,让老师这么对你?”
大多数家长表示之前自己确实这么对孩子说过话,得到的反馈非常不乐观。“我的孩子老说我们不理解他,一听这种话就发脾气。”
一名患者的父亲提出了“共情交流法”,即在尊重和理解的前提下与孩子交流。心理咨询师肯定了这个方法,她表示,共情孩子的遭遇,与孩子做到“结盟”可能是实现沟通的第一步。
“其实往往一句很简单的话就可以与孩子结为同盟,比如‘那你今天好惨啊~’或是‘你看上去好低落啊’。”咨询师说。
但具体到操作层面,大多数家长仍然不理解,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与孩子“结盟”。
而依然有部分家长在抱怨:“小时候我爸妈也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就没有问题……”一些人得到了答案,但另一些人似乎依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症结。
半天的采访加半天的的“沉浸式”团体治疗至此结束,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理状况。与家人无法有效沟通、日常社交、工作中的压力几乎威胁着所有人的心理健康,回忆过去的成长经历,我发现,患者经历的很多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在庆幸自己“还算正常”地长大成人的同时也在后怕——会不会曾经的我,也与疾病擦肩而过?会不会现在,我其实也是潜在的精神障碍患者?
比一对一治疗覆盖患者多10倍
它是缓解精神障碍治疗师资源不足的方法
年9月21日,《柳叶刀-精神病学》在线发表医院*悦勤领衔的《中国抑郁障碍患病率及卫生服务利用的流行病学现况研究》。
该文章首次披露,在中国,约有1亿人患有抑郁症,其中仅0.5%获充分治疗,医生缺口高达2万名。如此庞大的精神障碍患者群体无时无刻不让医生和心理咨询师们神经紧绷,如何节约治疗师资源,提高治疗资源利用效率,成为每个业内人士思考的问题。
“团体心理治疗模式可能给如今严峻的形势提供了一个解决的可能性。”*雨兰称,“目前在省精医中心,团体心理治疗可以覆盖的患者人数比一对一心理治疗多10倍,极大的缓解了治疗师不足的现状。”
(四川省精神医学中心综合心身科)
据*雨兰介绍,团体心理治疗,一般是由1~2名治疗师主持,治疗以聚会的方式出现,一般来说每周1次,在治疗期间,将针对团体成员的共性进行讨论和交流。
团体心理治疗的主要特色在于它为每一位患者都提供了一种与团体其他成员互动的机会,使他们尝试以另一种角度来面对生活,通过观察分析别人的问题而对自己的问题有更深刻的认识,并在别人的帮助下解决自己的问题。
(四川省精神医学中心团体治疗排期表)
“这对于患者将来重返社会很有帮助。”*雨兰表示,团体即是社会的缩影,在团体治疗中,患者将有机会经历与社会生活类似的人际交往模式,这一点是一对一心理治疗无法达到的。
但*雨兰同时也坦言:“团体心理治疗不能完全替代一对一治疗。”要解决根本性的治疗资源短缺问题,仍需国家、社会各个层面努力。”
采写丨郑小猫
医院提供、RF
监制丨清清
审核丨蓝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