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孤独症儿童的家长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多年如一日地坚持为孩子做干预,改善孩子的心智状况。有些人效果好,有些人效果一般,一切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他们不知道,所有这些疗法,都尚未得到严格临床证据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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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
二十年前,AndrewWhitehouse还是一名言语治疗师,他不记得自己接诊过多少名特殊的小患者,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星星的孩子。因为这些孩子们罹患的疾病与大脑发育相关,不懂社交,难以沟通,犹如受困于孤独的星球。经过多年的科学普及,如今大多数人都已听说过这种名为“孤独症”的疾病,专业上称为孤独症谱系障碍(Autismspectrumdisorder)。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大约每名儿童中就有一名孤独症患者[1]。
Whitehouse发现,许多忧心忡忡的家长不惜重金尝试各种疗法,其中有些甚至尚未得到科学验证。有的家庭节衣缩食,只为让孩子用上号称能够“重新连线大脑”的机器[2]。但实际上,所谓的机器除了会哔哔叫,并没有真正的疗效。
如今,拥有丰富诊疗经验的Whitehouse已是西澳大利亚大学(UniversityofWesternAustralis)的孤独症研究教授,同时也是Telethon儿童研究所(TelethonKidsInstitute)的孤独症研究项目主任。多年来,Whitehouse带领团队展开随机对照临床试验,从患者及家属、科研、医疗实践等各方面深入孤独症领域,因为他心中始终压着一个沉重的问题:在这一领域内,尤其是孤独症干预的研究领域,科学家、医生以及医疗实践系统的制定者所接受、甚至期待的临床证据标准要远低于其他研究领域。而这一问题牵涉甚广,不仅家庭要承受患者生命安全的风险,还会有更多情绪问题、经济风险和机会成本等风险[2]。
为此,他带领团队,从汇总先前的学术文献入手,考察临床实践中广为流行的孤独症干预手段研究,审视其中科学证据的可靠程度。年11月,团队发表了《儿童孤独症谱系障碍干预手段:研究证据综合》(Interventionsforchildrenontheautismspectrum:Asynthesisofresearchevidence)报告[3],结论显示:临床使用的孤独症干预疗法极少存在坚实科学证据的支持。这一否定性的结论瞬间引爆学界,一大批临床医师、治疗供应商以及专业机构在数周之内纷纷采取行动,或威胁起诉Whitehouse,或向其雇主投诉,更有甚者还骚扰Whitehouse的家人,威胁他们的人身安全。Whitehouse从未想到,一份科研报告竟然会令自己、家人和同事陷入险境。
然而,不只有Whitehouse团队的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年,《心理学公报》(PsychologicalBulletin)发表了一项针对0-8岁孤独症孩子的干预疗法荟萃分析(简称AIM项目)[4],来自美国德克萨斯大学(UniversityofTexas)的特殊教育助理教授MichealSandbank率团队跟踪了7种最流行的、据称有效的孤独症早期干预疗法研究,结果发现,如果不考虑研究质量指标,只有3种疗法(行为干预、发展干预和自发发展行为干预(NDBI))表现出显著的积极效果。但若严格考虑研究标准——即是否为随机对照试验,研究结果是否存在偏倚检测(detectionbias)——那么所有疗法均无效(统计上效果不显著)。不过,Sandbank本人指出,尽管分析结果不理想,但这并不表示我们要放弃所有这些干预手段[5]。
其实,这两份报告都可以归结到同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孤独症干预研究的高质量证据如此匮乏?
研究方法之争:个案研究VS随机对照试验
孤独症干预科学的发展可以追溯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一些别具突破性的临床研究样本规模小,统计方面也存在漏洞。此处不得不提孤独症领域内行为分析和干预的先驱人物:挪威裔美国心理学家OleIvarLvaas。
从六十年代中期开始,Lvaas已经尝试使用应用行为分析(AppliedBehaviorAnalysis,简称ABA)建立干预疗法,通过一对一教授孤独症儿童语言,打破孤独症的其他核心壁垒,发展玩耍和自救等能力[6]。年,Lvaas发表了题为《孤独症幼童中的行为治疗和正常智力功能》(BehavioralTreatmentandNormalIntellectualFunctioninginYoungChildrenwithAutism)的突破性研究[7],文章指出,经过早期密集的ABA干预治疗,47%的受试儿童(n=19)成功恢复正常智力和教育功能,与健康的同龄人没有差别。而作为对照组的孤独症受试儿童(n=40)中,只有2%的人恢复到正常水平。自此,人们开始相信,可以通过教导让孤独症儿童最终独立生活学习。Lvaas也被誉为“ABA之父”,他积极传播ABA疗法,鼓舞很多学生和同行投身孤独症干预研究,后来很多新型疗法的出现都建立在ABA干预的基础上。
可以说,Lvaas的ABA研究具备“准试验性”的创新性,但也有一定局限,一个是样本规模小;另外,在研究过程中,受试儿童并非随机分组。他的做法有当时的时代背景:与Lvaas同一时代的心理学研究主要遵循“个案研究”(Single-case)的设计原则,也就是说,个案研究缺少正规的对照组,受试者本身既是实验组也是对照组。
其实,到八十年代,医学临床研究已广泛接受如今的*金实验标准——随机对照实验(Randomizedcontrolledtrial),但兼顾心理学和医学的孤独症干预研究要跟上其他学科的步伐仍相当费力。英国曼彻斯特大学(UniversityofManchester)的儿童与青少年精神病学教授JonathanGreen提出,从一开始,一些研究人员就认为,面对如此复杂的孤独症,RCT既不符合伦理,也不具可行性。这样的心态助长了领域内大家对低标准研究证据的默认态度[8]。
在上文提到的Sandbank主持的AIM项目中,研究人员统计分析的ABA干预疗法研究仅有不到三分之一采用了随机对照设计,更不要提美国临床医生所阅读的大部分报告都是个案研究。年,美国国家孤独症证据和实践交流中心(NCAEP)的报告称[9],综合分析了篇文章后,发现有28种医疗实践是基于证据支持的,包扩许多行为干预疗法,但其中85%的研究都是个案研究。另外,年美国国家标准报告(NSP)确认了14种针对孤独症儿童、青少年和青年人的有效干预疗法[10],同样地,其中73%援引的研究属于个案研究。
诚然,在现代心理学发展过程中,个案研究方法有助于深入观察和研究某一个或某一小群受试对象,从而发现某些行为、病症和心理现象产生的原因,观察其临床发展和变化,帮助研究人员建立理论。但在临床治疗研究中,个案研究的缺点也相当明显。首先,由于案例过少,研究结果若要推广至更普遍的通用结论时,必须再三谨慎。其次,个案研究不一定能揭示因果性。最后,个案研究并不适合跟踪长期发展变化,而这点恰恰是密集型干预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