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26日,于振立正式隐退大黑山。每次到访的客人都要问到这一时间,他干脆将数字写到杂物房的木板墙上。于振立是谁?作为新中国的同龄人,生于大连金州的他,辉煌时期选择“消失”于艺术圈,在金州大黑山寻得3间瓦房,孤独地开始了持续至今27年的营建。
年10月10日,当代艺术策划人廖雯策划的《“山海精”艺术聚——纪念刘骁纯,看望于振立》活动,五六十人来到了于振立工作室,这是有特别策划和邀请、到访人数也最多的一次,这甚至让于振立有些不习惯。学术主持栗宪庭为活动取名“山海精”,因为于振立在山中,而年去世的刘骁纯的骨灰撒入了大海。“他为自己修了座坟墓。”栗宪庭一针见血的感受恰是这片山最贴切的形容。向死而生,当你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才能深切体会生的意义。
01
大连传奇于振立
在大多数人眼中,于振立有些“神神叨叨”。破解于振立是怎样的一个艺术家,成为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从大黑山景区走一段蜿蜒狭窄的山路,于振立工作室就在半山坡处。这里已经从原先的3间瓦房,经过不断修整和建造,在半山坡绵延出去数千平方米的范围。
一位曾经担任大连市油画学会会长、大连美协副主席、辽宁省美协理事的艺术家,怎么就独自进了山里,开始造起奇怪的房子?这样的疑问自年于振立上山后就不曾停止。在多种传说中,有的说是因为家庭问题,有的说是因为对现实的失望,还有的说是想专心做艺术。对于种种猜测,于振立从未给出回应。然而,对于他的故事却流传甚广。
工作室内景
年,商成光无数次听到这位大连传奇人物的故事后,他决定上山寻访。大黑山风景区的旅游开发是最近10年才启动的,彼时的大黑山,就是一个交通不便利、基础设施不健全的山区。无数次对这位传奇人物的想象,被眼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打破。在商成光的回忆中,这个男人不仅很正常,而且无比睿智。当天,他留下5万美元作为5幅画的定金。
从未接触过艺术的商成光,此后不仅成为于振立的藏家,还成为他的艺术赞助人,并成立了大连当代艺术馆。也正是在此期间,商成光通过于振立认识了刘骁纯,这样的连接最终促成了《“山海精”艺术聚——纪念刘骁纯,看望于振立》活动。
刘骁纯在于振立工作室年
谈及于振立和艺术理论家、批评家刘骁纯的相识,那要追溯到年的春天。刘骁纯到大连请于振立写一本《怎样画水粉画》的书,这样一次寻常的邀约,却让他们成为相知相惜的好友。刘骁纯多次邀请于振立参加展览,甚至在儿子刘昕十七八岁时托付后者照顾一年。足见二人的情谊。
在工作室四层影像空间,三面墙上贴满了照片。从年12月26日于振立上山的日子起,12月26日为界,用照片记录了这27年来的营建以及访客故事。从这些老照片中,依稀可以想见当时的艰苦。刚到山上的于振立是孤独的,与他相伴的是两位王姓村民。前者画画养工作室,后者按照前者的想法盖房子。
于振立与廖雯年
艺术批评家、策展人廖雯是本次活动的策划人,20世纪90年代她到大连参加一个女性展览,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于振立。那是在于振立上山后不久,这样一个满头蓬乱的卷发、留着林子祥式的胡子、爱喝酒、言辞激烈的男人,很容易让在场的人感到“格格不入”。于振立的特立独行之处,引起了廖雯的同盟感和维护感。
02
无法归类的艺术个案
年廖雯第一次进山时,在东北-20℃的寒冬中连暖气都没有,只能靠火炕取暖。年漫步在于振立的工作室,已经完全看不到3间瓦房曾经的样貌,地暖、WIFI等当代生活的基础设施,已经进入这片区域。
于振立将社会上征集来的酒瓶、餐具、电视机屏幕等堆砌成造型各异的“雕塑”,有的像个茶壶,有的像头蘑菇,还有一只凤凰卧在半山腰。其中最为特别的是林立着的20余个棱锥,顶部有的插着酒瓶,有的插着木头,还有的插着娃娃,很像在等着接收某种外星信号,这也是很多人称其为外星人接收站的主要原因。
山上时不时就能见到椅子或者用砍掉树桩搭的板凳,坐在上面可以更好地俯瞰整个工作室。现在的工作室已经变成一个建筑群,里面有卧室、图书室、画室、会客厅、展厅,俨然一座多功能艺术中心。外立面同样由于振立社会征集来的生活废弃物“组装”而成,楼顶弯曲的钢筋上挂着的自行车轮胎似乎要“快速逃离”轨道,奋力绽放。
房子外立面上的作品《救赎》与《众人》
现实远比想象的震撼,这是进入这一区域的第一观感。但是,这样很容易忽略其作为艺术家进行营建时的艺术野心。废旧生活材料拼装出的几何图形随处可见,这恰是艺术家对于符号学的一种探索;将多种颜色打散重组,验证了艺术家对于色彩高度的敏感与掌控力;每一件雕塑的陈列位置,足见艺术家对于空间的驾驭能力。
在参观完工作室后,艺术批评家、策展人贾方舟评价,于振立是一个无法归类的艺术个案,他是一个特立独行、天马行空的艺术家,他就是他,一个特别孤立的和独特的个案,这个个案值得我们持续研究。
03
逃离“高光时刻”
年前后,可谓是于振立在现当代艺术领域的“高光时刻”。
年参与主持“88人体艺术展”,年底被选为大连市油画学会会长,大连美协副主席、辽宁省美协理事;年《吃喜酒的女人们》等9幅作品参展中国美术馆“8人油画展”,首次展出抽象绘画《图式》并被英国藏家收藏,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助教研修班毕业后留在北京创作;年,主持策划“大连首届油画展”。
《欢迎哥哥姐姐下乡来》招贴水粉
《庆功大会》水粉
曾经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画宣传画闻名全国的于振立,在这一阶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有趣的是,在时代的车轮中,他的经历恰好代表了一种时代印记。随着社会的急剧变化,他的艺术发生了巨大转变,从伤痕美术到表现主义,最后到布面综合材料的抽象绘画。
《吃喜酒的女人》油画xcm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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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成名作《吃喜酒的女人们》中,可以看到转型期的探索。廖雯形容,这个题目的感觉很“平凡”,而这张画的感觉却很“伟大”。“我初看这画的感觉是‘烈士纪念碑’,而于振立自己说是‘想表现中国的精神’。无论如何,于振立是从‘高、大、全,红、光、亮’中逃离了,虽然多少都有点后遗症。”廖雯在《于振立的营造》一文中如此写道。
《生日手记》综合材料xcm
《触摸圣相》综合材料22x28cm
年3月,于振立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第一次个人画展“于振立绘画展”,刘骁纯担任展览主持,那是中国抽象绘画第一次进入国家美术殿堂,并在美术界引发强烈轰动。出人意料的是,在逐步走向“中国艺术家”的路上,于振立选择回到了家乡大连,并继续以“大连艺术家”的身份,主动远离画坛。
创作于年的“升华”系列
在刘骁纯看来,于振立将自己的艺术观念、社会忧思、庄禅信仰、人生体悟等都倾注在了筑造过程之中,他的生活、思想、创作都升跃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于振立在山上的生活就是盖房子、读书、画画、种花草、写日记,所有的开支来源于画款,曾经的荒山在他的手中一点点有了生机。
《点石成金》综合材料90x90cm
年是于振立进山近10年后,一次重要的转折点。年,他参加“开放时代——中国美术馆建馆40周年纪念展”,创作《九九虚静》,同时创作以瓶子为材料的雕塑4件,并发出和张贴数百封“求助空瓶子的公开信”,这也是漫山遍野的生活废弃物的来源。由此,造房子的个人行为变成具有社会属性的营建,也具备了博伊斯提出的“社会雕塑”概念的前提。
年创作的“那人那山”系列
《销*-1号》综合材料
博伊斯的观念是“人生就是一件作品,生命就是艺术”,而于振立似乎又不太希望把这一切明确地界定为艺术。他中了卡夫卡的“魔”,对中国的易老庄禅“走火入魔”,当参观者问及其艺术的参照物时,他大多匆匆带过,而对于陈嘉映等哲学家的到访,他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卡夫卡写作需要孤独,于振立创作也需要孤独,只是他们面对孤独的方式不同。
04
“消失”的艺术家
如果从年算起,中国现当代艺术已经走过40余年,于振立并不是第一个“辉煌”时期从艺术圈“消失”的人,他也不是最后一个。不同的是,他的离开带来了艺术的另外一种外延,变化的不是媒介,而是艺术与生活接轨,又高于生活的自由形态。
年,由栗宪庭策展、刘骁纯担任学术主持的“自逐——于振立个展”在今日美术馆开展。展览筹备了近一年时间,除了绘画和雕塑作品,栗宪庭着重用纪录片的方式拍摄了于振立的营建。自逐需要的不仅是一时的勇气,还需要坚定的信念与毅力。彼时在他眼中于振立的“自逐”,在年的再次到访中已经有了确切的指向——他为自己修了座“坟墓”。
左起:商成光、于振立、栗宪庭、贾方舟、王林年
栗宪庭与于振立年
27年间,很多人认为于振立“消失”了,他却又时不时出现一下刺激时下的艺术圈。作品也时不时参加国内重要的学术双年展、三年展,年起策划“8+1大连当代艺术展”支持大连青年艺术家成长。
商成光的到来是这一切的加速器。年创建了“8+1艺术基金”,四层改造成为“大黑山影像艺术空间”,至今举办数次工作室开放展、3次举办影像艺术展、10次举办大连“8+1”展……虽然于振立在中国艺术圈日渐式微,他却有效地拉动了大连当代艺术生态的进程,工作室也成为大连的当代艺术地标。
“8+1大连当代艺术展”现场
于振立绘画艺术收藏展年
“山海精”艺术聚——纪念刘骁纯,看望于振立年
年于振立写过一首字谜打油诗:“口中口,墙中游,人在口中留为囚;上下左右步,来来去去起;一枝红杏圈中侯,引渡人再回到囚。”27年前他来到大黑山,是为了解开禁锢在身上的囚;27年时间,他营建了自己的归处。
文字|顾博
图片|艺琅国际、艺术栗子